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王峰 北京報道  8月1日，最高(gao)人民法院發布《最高(gao)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(shi)（二）》（下(xia)稱《解釋(shi)二》），其中的第(di)十九條“一(yi)石激起千層浪(lang)”。

《解釋二》第十九條(tiao)規定(ding)(ding)(ding)：用人(ren)單位(wei)與勞動者(zhe)約(yue)定(ding)(ding)(ding)或者(zhe)勞動者(zhe)向用人(ren)單位(wei)承諾無需繳納社會保險費(fei)的(de)，人(ren)民法(fa)(fa)院應認定(ding)(ding)(ding)該約(yue)定(ding)(ding)(ding)或承諾無效。用人(ren)單位(wei)未依(yi)法(fa)(fa)繳納社會保險費(fei)，勞動者(zhe)根據勞動合同(tong)法(fa)(fa)第三十八條(tiao)第三項規定(ding)(ding)(ding)請求(qiu)解除(chu)勞動合同(tong)、由用人(ren)單位(wei)支(zhi)付(fu)經濟(ji)補(bu)償的(de)，人(ren)民法(fa)(fa)院依(yi)法(fa)(fa)予(yu)以支(zhi)持。

簡而言之，就是勞動者(zhe)與(yu)用人單(dan)位(wei)約定或同意不(bu)繳(jiao)社保，法院也會認定無效；如果用人單(dan)位(wei)未(wei)依(yi)法繳(jiao)納(na)社保，勞動者(zhe)離職(zhi)時(shi)要求(qiu)支付補(bu)償，打官司(si)會勝訴(su)。

這條(tiao)規定“約定豁免社保”無效(xiao)的司(si)法(fa)解(jie)釋(shi)被(bei)迅速誤(wu)讀為“全(quan)民強制(zhi)繳納(na)社保”。近日，麥(mai)當勞(lao)、環球(qiu)影城等企業(ye)招聘退休人(ren)員的消息，再(zai)次引發對企業(ye)社保負擔(dan)的討論。

實際上，繳(jiao)(jiao)納社保是(shi)用人單(dan)位和勞(lao)動者的(de)法定義務。《解釋二(er)》并(bing)沒有創造(zao)“全(quan)民強制繳(jiao)(jiao)納社保”的(de)新政策，而是(shi)強調(diao)用人單(dan)位與勞(lao)動者不繳(jiao)(jiao)納社保的(de)約(yue)定違法。

統一裁判標準

《解釋二(er)》將(jiang)于9月1日起實施。最高法在發(fa)布司法解釋的同時，也發(fa)布了一則(ze)典型案例。

2022年7月，朱某入(ru)職某保(bao)安公(gong)司，雙方(fang)約(yue)定(ding)公(gong)司不為朱某繳納社會保(bao)險(xian)費，而是將相(xiang)關費用以(yi)補助形式直接發放給朱某。

朱(zhu)某(mou)認為，有關不(bu)繳納(na)社會(hui)保險費的(de)(de)約定是公司(si)事先(xian)打印好(hao)的(de)(de)格式條款，剝奪其法定權利，與現行法律法規相(xiang)悖(bei)，不(bu)具(ju)有法律效力。朱(zhu)某(mou)以此為由解除(chu)勞動(dong)合同，向勞動(dong)人事爭議仲(zhong)(zhong)裁委(wei)員會(hui)申請仲(zhong)(zhong)裁，提出(chu)公司(si)支付解除(chu)勞動(dong)合同經(jing)濟補(bu)償(chang)等請求。

但是，勞動人事爭議仲(zhong)裁委(wei)員會未支(zhi)持朱某有(you)關支(zhi)付解除勞動合(he)同(tong)經(jing)濟(ji)補償的請求。朱某不服(fu)，訴至(zhi)法院(yuan)。

審(shen)理(li)法(fa)院認為，繳納社會(hui)保(bao)險費是用人單位和勞動(dong)者的法(fa)定(ding)(ding)(ding)(ding)義務，除(chu)法(fa)律規定(ding)(ding)(ding)(ding)的事(shi)由外，不因雙(shuang)方(fang)約(yue)(yue)定(ding)(ding)(ding)(ding)而免除(chu)，雙(shuang)方(fang)有(you)關(guan)不繳納社會(hui)保(bao)險費的約(yue)(yue)定(ding)(ding)(ding)(ding)無效。審(shen)理(li)法(fa)院判決(jue)保(bao)安(an)公司支(zhi)付朱(zhu)某解除(chu)勞動(dong)合同的經濟補償。

本案(an)中，審理法院支持了勞動(dong)者經(jing)濟(ji)補償的(de)請求，但司法實踐中，不同(tong)法院會作出不同(tong)的(de)裁判結果。一些法院認為，勞動(dong)者出于自愿與用人單位(wei)達(da)成不繳納社(she)保的(de)約定，后又以此為由(you)請求解除合同(tong)并(bing)要(yao)求經(jing)濟(ji)補償，有違(wei)誠(cheng)實信用原則(ze)，不予支持。

《解釋二(er)》第十九條實際上是強調了典型(xing)案例的(de)裁(cai)判規則，統一了裁(cai)判標準(zhun)。

為何采取(qu)明顯傾向于(yu)保(bao)護勞(lao)(lao)動(dong)者(zhe)的(de)裁判規則？最高(gao)人(ren)民(min)(min)法院(yuan)民(min)(min)一庭副庭長(chang)吳景麗(li)指出，用人(ren)單位在勞(lao)(lao)動(dong)者(zhe)參加社(she)會(hui)保(bao)險、繳納社(she)會(hui)保(bao)險費的(de)過程中(zhong)發(fa)揮著(zhu)更為主動(dong)和關鍵的(de)作用，勞(lao)(lao)動(dong)者(zhe)不繳納社(she)會(hui)保(bao)險費的(de)行(xing)為離不開用人(ren)單位的(de)配合(he)。實踐中(zhong)更多(duo)的(de)情(qing)況是用人(ren)單位基于(yu)成本控制等考慮與勞(lao)(lao)動(dong)者(zhe)約定，或者(zhe)讓(rang)勞(lao)(lao)動(dong)者(zhe)單方承諾不繳納社(she)會(hui)保(bao)險費，處于(yu)弱(ruo)勢地位的(de)勞(lao)(lao)動(dong)者(zhe)沒有選擇權。

如此看來(lai)，9月1日(ri)后“全(quan)民強(qiang)制繳(jiao)納社保”其實(shi)為誤讀。《解(jie)釋二》并沒(mei)有(you)創設“新(xin)規”，而是(shi)統(tong)一司法裁量標準，消除了不同地區(qu)司法實(shi)踐中的分歧(qi)；并非現在才“強(qiang)制”，按(an)照我國勞動(dong)法、社會保險(xian)法等規定，繳(jiao)納社保本(ben)就具有(you)強(qiang)制性(xing)；亦非覆蓋“全(quan)民”，而是(shi)指(zhi)向法律意義上的勞動(dong)者。

企業減少用工風險

“《解釋二》的出臺對于健全勞(lao)動者權益(yi)保障是(shi)一(yi)件好(hao)事，最(zui)近我頻繁對自(zi)己擔任法律顧問的企業(ye)建(jian)議，一(yi)定要依法、全部(bu)、足(zu)額為員工繳納(na)社保。”北(bei)京(jing)京(jing)安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(huo)人楊德(de)偉說。

有觀點認為，與員(yuan)工(gong)約(yue)定不繳納社保的，大都(dou)是民營(ying)中小企(qi)(qi)業(ye)及個體工(gong)商戶(hu)。但楊德偉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，大型企(qi)(qi)業(ye)甚(shen)至是國有企(qi)(qi)業(ye)同樣存在(zai)這種情況。“企(qi)(qi)業(ye)越大，用工(gong)越復雜，包括(kuo)勞務派遣、臨(lin)時工(gong)等。”

還有(you)觀點認為，即便《解釋(shi)二(er)》實施后，企(qi)業(ye)也不(bu)會(hui)大(da)規模遭遇員(yuan)工(gong)僅僅為了追討經濟(ji)補償(chang)的仲裁或(huo)訴(su)訟。但楊德(de)偉告(gao)訴(su)21世紀經濟(ji)報(bao)道記者，企(qi)業(ye)不(bu)繳(jiao)納社保(bao)的風險(xian)點除(chu)了離職(zhi)時(shi)(shi)的糾紛，還包括當員(yuan)工(gong)發生工(gong)傷(shang)工(gong)亡情況(kuang)時(shi)(shi)，由(you)于沒有(you)繳(jiao)納工(gong)傷(shang)保(bao)險(xian)，企(qi)業(ye)會(hui)面臨(lin)自(zi)行承(cheng)擔很大(da)一筆償(chang)付資金(jin)的風險(xian)。

“企業不僅應該為全部(bu)簽(qian)署勞動(dong)合同(tong)的員工繳納(na)(na)社(she)保(bao)，還要足額繳納(na)(na)社(she)保(bao)，這是企業的法定義(yi)務，否則(ze)也將面臨法律風(feng)險。” 楊德偉(wei)說。

相關信號(hao)已經十分明(ming)顯。他介紹，以前有(you)的(de)城市社(she)保主管部門對于企業(ye)(ye)按照最低標準而不是足(zu)額為員工繳納社(she)保的(de)投訴(su)并不干(gan)預，但(dan)現在收到勞動者(zhe)這類投訴(su)時會(hui)立案調(diao)查，除了(le)要求企業(ye)(ye)補繳社(she)保，還會(hui)要求企業(ye)(ye)支付滯納金。

《解釋二》實(shi)施(shi)后，企業合(he)規(gui)的用工結構或將發(fa)生(sheng)變化，但(dan)又提出了完善相關社保(bao)制(zhi)度的新(xin)要求。

“退(tui)(tui)休(xiu)(xiu)(xiu)返(fan)聘人員(yuan)可能會更吃香。” 楊德偉說。近(jin)日，“麥當(dang)(dang)勞(lao)招(zhao)募退(tui)(tui)休(xiu)(xiu)(xiu)員(yuan)工”“環(huan)球影城招(zhao)退(tui)(tui)休(xiu)(xiu)(xiu)零售員(yuan)”等話題登上熱(re)搜。據介紹，麥當(dang)(dang)勞(lao)一直都在招(zhao)聘退(tui)(tui)休(xiu)(xiu)(xiu)員(yuan)工作為全職用工的補充，招(zhao)聘的主要是50歲出頭剛退(tui)(tui)休(xiu)(xiu)(xiu)的人員(yuan)。

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家對外開放研(yan)究院研(yan)究員李長安表示，要(yao)注重保護(hu)退休老人的就業權益，一方(fang)面是不要(yao)有(you)年齡歧視，另一方(fang)面是要(yao)明確工(gong)傷(shang)保險方(fang)面的權益。

但現實中，各地對于單獨(du)(du)繳納工(gong)(gong)傷(shang)保(bao)險的(de)規定不一，有的(de)地方不允許企業(ye)(ye)(ye)(ye)為(wei)退休返聘人(ren)員單獨(du)(du)繳納工(gong)(gong)傷(shang)保(bao)險。“這(zhe)種(zhong)情況下，我(wo)們一般(ban)建議企業(ye)(ye)(ye)(ye)為(wei)退休返聘人(ren)員購(gou)買(mai)商業(ye)(ye)(ye)(ye)意(yi)外保(bao)險，減(jian)少企業(ye)(ye)(ye)(ye)相(xiang)關風險。” 楊德偉說。

還有的退休返(fan)聘(pin)人員存在(zai)社保(bao)繳(jiao)費時(shi)間(jian)短等(deng)情(qing)況，有的企業其(qi)實同意與(yu)他(ta)們簽(qian)訂勞(lao)動合同，并繼(ji)續(xu)繳(jiao)納社保(bao)，但由于(yu)他(ta)們已經超過了(le)法定退休年齡而(er)無法落實。專家指出，這可以在(zai)延遲法定退休年齡改革過程中予以解決(jue)。

進一步助企紓困

“依(yi)(yi)法(fa)享受社會(hui)(hui)保險(xian)待(dai)遇是勞動者的基本(ben)權益(yi)，有(you)利(li)于社會(hui)(hui)穩定。從(cong)長遠看，依(yi)(yi)法(fa)繳納社會(hui)(hui)保險(xian)費(fei)可以幫助勞動者在遭(zao)遇年老、疾病、工傷、生(sheng)育、失(shi)業等風險(xian)時，防止收(shou)入的中(zhong)斷(duan)和喪失(shi)，保障其基本(ben)生(sheng)活需求。” 最高(gao)人民(min)法(fa)院民(min)一庭副庭長吳景麗說。

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數(shu)據(ju)顯(xian)示，截至6月底，全國基本養老、失業、工傷(shang)保險(xian)參保人數(shu)分別為10.71億人、2.45億人、3億人，同比(bi)均穩中有增。

“人民日報(bao)評論”微信公(gong)號8月16日的(de)文章寫道，擴大社保覆(fu)蓋范圍，增(zeng)強社保繳納剛性約(yue)束，確(que)實(shi)會(hui)給企業(ye)尤其是中小企業(ye)帶來一定(ding)的(de)成本壓(ya)力(li)。必須正視(shi)中小企業(ye)的(de)現實(shi)經營壓(ya)力(li)。解題的(de)關鍵，就在(zai)于進(jin)一步豐富助企紓困(kun)的(de)政策工具箱。

國(guo)務院辦公廳7月印發的《關于進一步加大穩就(jiu)業(ye)政策(ce)支(zhi)持力度的通知(zhi)》指出，相關企(qi)業(ye)生產經營確有(you)困難的，可按(an)規定申請階段性(xing)緩繳(jiao)(jiao)養老保險(xian)(xian)(xian)、失(shi)業(ye)保險(xian)(xian)(xian)、工(gong)傷保險(xian)(xian)(xian)單位繳(jiao)(jiao)費(fei)部分(fen)。擴大社(she)會保險(xian)(xian)(xian)補貼(tie)范圍，對重點(dian)行業(ye)領(ling)域的中小微企(qi)業(ye)吸納重點(dian)群體就(jiu)業(ye)并(bing)按(an)規定為其繳(jiao)(jiao)納有(you)關費(fei)用的，按(an)照個人繳(jiao)(jiao)費(fei)額的25%給予社(she)會保險(xian)(xian)(xian)補貼(tie)。

勞(lao)(lao)動經濟學會就(jiu)業(ye)促(cu)進(jin)專業(ye)委員(yuan)會課題組近日建(jian)議(yi)，擴大(da)面向就(jiu)業(ye)青年群體提供社保(bao)補貼(tie)(tie)范圍。補貼(tie)(tie)覆(fu)蓋范圍既包括與(yu)用(yong)人單位(wei)簽(qian)有正式勞(lao)(lao)動合(he)同(tong)的(de)就(jiu)業(ye)者(zhe)，也包括沒有簽(qian)訂正式勞(lao)(lao)動合(he)同(tong)的(de)各類靈(ling)活就(jiu)業(ye)者(zhe)，還(huan)包括創(chuang)業(ye)者(zhe)、個體工商戶及其他自我雇傭者(zhe)。既補貼(tie)(tie)勞(lao)(lao)動者(zhe)個人繳(jiao)納部(bu)(bu)分，也補貼(tie)(tie)企業(ye)繳(jiao)納部(bu)(bu)分。

勞動經濟學會(hui)就(jiu)業(ye)促進專業(ye)委員會(hui)秘書長(chang)歐陽俊認為，社保補貼讓(rang)民(min)營經濟的靈活性(xing)、多(duo)樣(yang)性(xing)和創(chuang)新(xin)性(xing)得到更多(duo)正面(mian)認可，為青年就(jiu)業(ye)提供更多(duo)選擇，有助(zhu)于擴大和穩定青年就(jiu)業(ye)。

歐陽俊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，社保補貼帶來(lai)高質量就業機(ji)會(hui)，為青(qing)年群體提(ti)供穩定可期(qi)的收入，有效(xiao)提(ti)升(sheng)適齡青(qing)年的婚(hun)育意愿，刺(ci)激居民消費和民營企業投資增(zeng)長。

南京財經(jing)大學(xue)經(jing)濟學(xue)院溫興祥副(fu)教授(shou)指(zhi)出，社保(bao)補貼不(bu)僅可通過(guo)減少社保(bao)支出增加青年群體的可支配收入，還(huan)可通過(guo)提(ti)供穩定的高質量(liang)就業預期提(ti)振他們的消(xiao)費信心，減少“保(bao)守儲蓄”，推(tui)動(dong)大宗消(xiao)費和(he)體驗型消(xiao)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