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王俊 韓佳序 卜羽勤 北京報道 

人口是經濟社會發展的重(zhong)要基(ji)礎，其(qi)數(shu)量與結構直接影(ying)響著勞動力供給、資(zi)源配置(zhi)、經濟發展。當前，我國(guo)出(chu)生人口數(shu)量和出(chu)生率(lv)持續走低，人口老齡(ling)化(hua)(hua)加重(zhong)，如(ru)何應對(dui)這一變化(hua)(hua)亟(ji)待破題。

近期，由中國人口學會、南方財經全媒體集(ji)(ji)團聯合主辦(ban)的“生(sheng)育(yu)意愿與(yu)人口發展(zhan)”專題研討會在北京(jing)召(zhao)開。會議聚(ju)集(ji)(ji)了人口學、社會學、營養與(yu)健康、婦幼與(yu)養育(yu)、心(xin)理等領域的專家學者，共同探(tan)討當前(qian)社會背景下生(sheng)育(yu)意愿的變化趨勢、影響(xiang)因素及應(ying)對策略。

中(zhong)(zhong)(zhong)國生育(yu)率(lv)為何連(lian)年下降，其(qi)中(zhong)(zhong)(zhong)又有何“中(zhong)(zhong)(zhong)國問(wen)題”？中(zhong)(zhong)(zhong)國未來(lai)人(ren)(ren)口(kou)發展將(jiang)會(hui)呈(cheng)現怎(zen)樣(yang)的特征(zheng)，生育(yu)率(lv)是(shi)否(fou)還有回升空間？就(jiu)(jiu)此(ci)，21世(shi)紀(ji)經濟報道記者就(jiu)(jiu)此(ci)對中(zhong)(zhong)(zhong)國人(ren)(ren)口(kou)學(xue)會(hui)會(hui)長、中(zhong)(zhong)(zhong)國人(ren)(ren)民大學(xue)人(ren)(ren)口(kou)學(xue)教授翟振武進行了專訪。

“中國生育(yu)率(lv)下降(jiang)，有中國獨有的原因。”翟(zhai)振武表(biao)示(shi)，由(you)于房價高(gao)漲、就業(ye)競(jing)爭壓力大、生育(yu)養育(yu)成本高(gao)企，加之傳統婚育(yu)觀念受到(dao)沖(chong)擊(ji)，使得(de)中國社(she)會未邁進(jin)發達社(she)會，但生育(yu)率(lv)卻先(xian)行下降(jiang)至(zhi)極低水平。

但從統計數據來看，婦女生育意愿與實際生育行為之間存在一定差距。根據調查，近幾年婦女生育意愿（打算生的孩子數量）平均在1.74~1.77之間，但這些婦女實際生育出來的平均孩子數量僅維持在1.0個孩子左右。他表示，縮小生育意愿與生育行為之間的差距，是提振中國生育率的希望所在。

翟振武強調，推動生育友好型社會的建設，不僅僅狹隘地強調生育激勵，更需要全方位制定合理政策并配套相關支持，比如(ru)延長(chang)產假(jia)，提供(gong)生育補貼，減(jian)免稅收、完善普惠托育體系、創造生育友好(hao)的工作環境和條(tiao)件(jian)等(deng)，支持女性平衡家庭與職業生活，在經濟、社(she)會、文化、輿論(lun)等(deng)多方(fang)面形成合力，共同營(ying)造生育友好(hao)的社(she)會氛圍(wei) 

2040年起(qi)，每年人口減(jian)少數量會(hui)有(you)較大幅度的(de)增(zeng)加。負(fu)增(zeng)長周期預計到21世(shi)紀結束(shu)，在(zai)此之前(qian)人口負(fu)增(zeng)長將持續存在(zai)。“人口結構的(de)變化是一個長期過程(cheng)，政府在(zai)人口政策的(de)戰(zhan)略制定(ding)上(shang)要有(you)遠見。”翟振武表(biao)示。

生育率下降的同時，中國老齡化也在加重。他表示，這是不可逆轉的趨勢，必須面對這一現實，通過提升勞動生產率和提高人力資源質量，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。

生育(yu)意愿(yuan)和(he)生育(yu)行為之間(jian)存在較大差(cha)距

《21財經》：您如何看待近年來中國生育率下降的問題？

翟振武：中(zhong)國(guo)生育(yu)率下降呈現“未發達先(xian)觸底”，其中(zhong)有中(zhong)國(guo)獨有的原因(yin)。

一是房價高漲對生(sheng)育(yu)造成(cheng)影響。新家(jia)庭建立的(de)基本(ben)條(tiao)件之一——擁有自己的(de)住(zhu)房變得越(yue)來越(yue)困難，增加(jia)了年輕人結婚和生(sheng)育(yu)成(cheng)本(ben)。

二是就業環境(jing)不穩定(ding)、教(jiao)育(yu)延長也(ye)有一定(ding)影響。年(nian)輕人(ren)需要更(geng)多的(de)(de)時間接受(shou)教(jiao)育(yu)，工作后(hou)還要經過若干年(nian)，才能確保自身(shen)有穩定(ding)的(de)(de)收入來源、能積累足夠的(de)(de)儲蓄，然后(hou)才會結(jie)婚(hun)和(he)生育(yu)。目前可以看到中國(guo)青年(nian)初婚(hun)初育(yu)的(de)(de)年(nian)齡大幅推(tui)遲，增加(jia)了(le)女(nv)性(xing)不育(yu)和(he)少育(yu)的(de)(de)可能性(xing)，抑制了(le)生育(yu)水平。

三(san)是互(hu)(hu)聯(lian)網快速發展對傳(chuan)統觀(guan)念(nian)造(zao)成的(de)沖擊。例如(ru)，獨身主義(yi)等觀(guan)念(nian)，在西方社會經歷了(le)幾十年才逐(zhu)漸(jian)流行(xing)起來，但在互(hu)(hu)聯(lian)網快速發展過程中，更快速地被年輕(qing)人(ren)(ren)接受(shou)。年輕(qing)人(ren)(ren)的(de)生育觀(guan)念(nian)和行(xing)為模式逐(zhu)漸(jian)發生改(gai)變。此(ci)外，互(hu)(hu)聯(lian)網不僅(jin)改(gai)變了(le)信息傳(chuan)遞(di)方式，還(huan)重塑了(le)人(ren)(ren)們的(de)社交(jiao)方式，提(ti)供了(le)情感慰藉、幸福感獲取的(de)更多渠道。

《21財經》：住房、就業、生育意愿和生育觀念等一定程度上屬于結構性問題，短時間內也很難去解決，應如何破題呢？

翟振武：先要拆(chai)解結構(gou)性(xing)問題。

結構性問題有兩類。第一，育齡婦女人口的持續下降。“十三五”時期20-34歲生育旺盛期婦女年均減少340萬人，2021年相比2020年減少了473萬人，這是帶動出生人口數量下降的重要因素。

在這一形勢下(xia)，即(ji)便(bian)生育率不變，出生人數也(ye)會(hui)呈(cheng)現(xian)下(xia)降(jiang)趨勢。這是(shi)人口結(jie)構造成的，短期(qi)內難以改變。

另外，就業、生(sheng)(sheng)育(yu)觀念等問題，是(shi)可(ke)以(yi)(yi)(yi)解(jie)決的。就業問題可(ke)以(yi)(yi)(yi)通過調整經濟政(zheng)(zheng)策(ce)、推動經濟發展來(lai)解(jie)決。生(sheng)(sheng)育(yu)意(yi)愿(yuan)(yuan)也可(ke)以(yi)(yi)(yi)通過人為(wei)政(zheng)(zheng)策(ce)干(gan)預。以(yi)(yi)(yi)托育(yu)為(wei)例，養育(yu)難是(shi)生(sheng)(sheng)育(yu)意(yi)愿(yuan)(yuan)低的一個重要影(ying)響因素，可(ke)以(yi)(yi)(yi)通過建(jian)設、完善托兒所等手段有效(xiao)緩(huan)解(jie)托育(yu)問題，消除年輕人因育(yu)兒壓力大不愿(yuan)(yuan)生(sheng)(sheng)育(yu)的后顧之憂。

《21財經》：目前整個社會生育意愿呈現什么樣態？

翟振武：目前社會生(sheng)育(yu)意愿是有的，但是生(sheng)育(yu)意愿和(he)生(sheng)育(yu)行為之間存(cun)在較(jiao)大差(cha)距(ju)。

根據國家(jia)衛健委的(de)調查，2021年全國未婚及有偶育(yu)齡婦女平均(jun)理(li)想子女數(shu)為1.84個；到實際(ji)生(sheng)育(yu)時(shi)，便需考(kao)慮更多的(de)現實問題，同期打算生(sheng)育(yu)子女數(shu)為1.74個。再到了實際(ji)生(sheng)育(yu)的(de)時(shi)候，會發現生(sheng)育(yu)率更低，全國生(sheng)育(yu)率平均(jun)大概在1.0左右。

普遍來看，人們有一定的生育意愿，到了實際生育的時候，受制于經濟壓力等各方面因素，與生育意愿有較大差距。

但我認為這個差距恰恰是生育率可以提振的根據，如果努力建立一個生育友好型社會，生育率有回升空間。

需(xu)設計更(geng)合(he)理的政策(ce) 消除女性就業歧視

《21財經》：如何建立生育友好型社會？除了剛才提到的托育保障，還有其他可以完善的嗎？

翟振武：建立(li)生育(yu)友(you)好型社會需(xu)要綜合配套，通(tong)過延(yan)長(chang)產(chan)假，提供生育(yu)補貼，創(chuang)造(zao)生育(yu)友(you)好的工作環境和條件，比(bi)如(ru)為女(nv)性(xing)設(she)置哺乳時間、縮減有養育(yu)需(xu)求員工的上(shang)班時間等(deng)，設(she)立(li)男性(xing)陪產(chan)假，支持女(nv)性(xing)平衡家庭與職(zhi)業生活，促(cu)進性(xing)別平等(deng)。 

《21財經》：實踐中，產假延長、生育補貼等相關舉措可能進一步加劇性別歧視，如何設計更合理的制度來消除就業市場對女性的歧視？

翟振武：政策制定者需要設(she)計更合(he)理的制度(du)安(an)排(pai)，并(bing)且進一步明確、執行(xing)這(zhe)些政策。

比如(ru)說，今年國家杰出青年科學(xue)基金的(de)申(shen)請年齡(ling)限(xian)制做(zuo)了(le)調整(zheng)，原來是無論性別申(shen)請人均需45歲以下(xia)，但現(xian)在男(nan)性申(shen)請截止(zhi)年齡(ling)為(wei)45歲，女(nv)性為(wei)48歲。女(nv)性申(shen)請人年齡(ling)限(xian)制的(de)調整(zheng)，是為(wei)了(le)補償(chang)女(nv)性因育兒(er)而減少的(de)科研(yan)時間。

此(ci)外在招聘過程中，很(hen)多單位(wei)存在對女性(xing)的(de)(de)隱性(xing)歧視(shi)，可以(yi)設計相關的(de)(de)制(zhi)度，像殘疾人(ren)保(bao)護制(zhi)度：政策規(gui)定(ding)企(qi)(qi)業里必須要有一(yi)定(ding)比例(li)的(de)(de)殘疾人(ren)員工(gong)，如果沒有達到這(zhe)一(yi)比例(li)則會增加企(qi)(qi)業的(de)(de)稅負。這(zhe)也可以(yi)適用到女性(xing)就業中，以(yi)此(ci)來保(bao)障(zhang)女性(xing)就業權益(yi)。

總之，需要全方位制定合理政策推動生育友好型社會的建設，不僅僅狹隘地提生育激勵，而是要形成經濟、社會、文化、輿論等多方面的合力，共同營造一個生育友好的社會氛圍。

《21財經》：建設生育友好型的社會還有哪些阻礙？

翟振武：現在還存在多方(fang)面的(de)(de)困難，比如(ru)認識不(bu)夠。以“五險(xian)一金”中的(de)(de)生育保險(xian)為例，我(wo)們一直倡導延(yan)長產假(jia)，但(dan)(dan)產假(jia)延(yan)長意(yi)味(wei)著計劃需支付更多的(de)(de)生育津貼。部分單位不(bu)愿增加額外政(zheng)(zheng)策成本，不(bu)愿執行。政(zheng)(zheng)府雖然有多項(xiang)政(zheng)(zheng)策，但(dan)(dan)落實(shi)力度尚(shang)顯不(bu)足。

構建生育友好型社會需要全方位支持。有的地方只有政策沒有監督執法，很多企業難以執行。舉個例子來說，保(bao)障哺乳期婦女的喂養時(shi)間，許(xu)多地方都(dou)難以實(shi)現，尤其是在(zai)生產線等(deng)高(gao)強度工作環(huan)境(jing)中。缺乏相(xiang)應的處罰措施(shi)，加之公眾維權意(yi)識薄弱，女性喂養時(shi)間的保(bao)障就難以落(luo)地。

人口負(fu)增長(chang)周期預計本世(shi)紀結束 可全(quan)方位(wei)完(wan)善政策提升(sheng)生(sheng)育率 

《21財經》：您曾表示人口負增長會表現出持續時間長、發展速度快、縮減規模大、回彈難度大的特征。負增長周期可能會有多久？中國生育率的回升空間會有多大？

翟振武：負增長周期預計到21世紀結束，在此之前人口負增長將持續存在。目前人口下降速度還相對比較慢，預計從2040年起，每年人口減少的數量將顯著增加。

按(an)照當前較低(di)的生育率(lv)預測，到(dao)本(ben)世(shi)紀(ji)末，我國人(ren)口(kou)可(ke)能降至目前水平(ping)的一(yi)半，大(da)約到(dao)六七億。但如果之后生育率(lv)有(you)所提(ti)高，本(ben)世(shi)紀(ji)末的人(ren)口(kou)數量(liang)也將有(you)所增加。但是下降趨勢恐(kong)怕在21世(shi)紀(ji)內(nei)難以(yi)逆轉。

至于生(sheng)育率(lv)(lv)回升的空(kong)間(jian)，我認(ren)為通過全方位完善政策(ce)，并執行，建設一(yi)個生(sheng)育友好型社會，生(sheng)育率(lv)(lv)有望(wang)恢復至歐洲平均水平。

《21財經》：為什么2040年起，每年人口減少數量會有較大幅度的增加？

翟振武：這與當前的生育狀況有關。例(li)如，2017年(nian)左右，我國(guo)每(mei)年(nian)有約1700萬新生兒，而(er)去年(nian)的出生人(ren)(ren)口(kou)降至900多萬，減少了近一(yi)半。當這900多萬人(ren)(ren)口(kou)成長(chang)到(dao)二(er)十幾歲(sui)時，正值2040年(nian)代，屆時出生人(ren)(ren)口(kou)將進一(yi)步(bu)減少，人(ren)(ren)口(kou)下(xia)降速度會進一(yi)步(bu)加快。

同時，中國社會(hui)老齡化的速度也將在這一時期加快。

但之后，中國老齡化程度將趨于穩定，老齡化速度也將放緩。預計到2060年和2070年以后，老齡化速度將基本停滯。盡管老齡化趨勢不可逆轉，但其加速過程不會持續下去。

中國人口(kou)不再年輕 要以質(zhi)量彌補(bu)人口(kou)數量

《21財經》：人口問題時間周期跨度大，如何去做長遠規劃？

翟振武：人(ren)口結構的(de)變化(hua)是(shi)一個長(chang)期過程，政府在人(ren)口政策和(he)戰略制定上需要(yao)有遠見。正如《孫子(zi)兵法》說(shuo)的(de)，“故不(bu)(bu)謀(mou)萬世者，不(bu)(bu)足以謀(mou)一時”。

老齡化是一個不可逆轉的趨勢，放寬生育政策并不足以扭轉這一趨勢。因(yin)此，我(wo)們必須面對老(lao)齡化的現(xian)實，確保老(lao)年人養老(lao)、注重老(lao)年人生活品質。

并且一定要認識到，無論采取什么樣的政策，中國人口不可能再度年輕了。因此在制定政策時，政府就不能基于中國老齡化能夠緩解或逆轉的前提假設。雖然我們支持鼓勵生育以應對老齡化，但如果將生育作為應對老齡化的最主要的、甚至是唯一的措施，那這個藥方是開錯了。

《21財經》：面對生育率持續下降、老齡化程度日益加重的局面，我們應如何將人口紅利轉化為人才紅利？怎樣為經濟社會發展創造有利條件？ 

翟振武：其實許多人(ren)對這(zhe)個問題存在誤(wu)解(jie)。生(sheng)育率下降、老齡(ling)化加重是危機挑戰，但我們(men)可以通過(guo)多種政策來應對。

一方面，我們(men)需要通(tong)過(guo)提升勞動(dong)生產率和提高人(ren)力(li)資源質量(liang)，促(cu)進經(jing)濟高質量(liang)發展(zhan)。這意味(wei)著要轉變經(jing)濟發展(zhan)模(mo)式，從勞動(dong)密集型轉向(xiang)技(ji)術密集型產業(ye)，提高勞動(dong)力(li)素(su)(su)質，實現人(ren)口(kou)(kou)減少的(de)情況下保持經(jing)濟持續增長，通(tong)過(guo)提高人(ren)口(kou)(kou)素(su)(su)質來彌(mi)補人(ren)口(kou)(kou)數量(liang)的(de)減少，挖掘人(ren)口(kou)(kou)的(de)質量(liang)紅利(li)。

另一方面，我們應努力提高(gao)出生率(lv)，盡(jin)可能(neng)(neng)(neng)減(jian)緩老(lao)齡(ling)化和(he)人口(kou)規模縮減(jian)的趨勢。雖然(ran)這不可能(neng)(neng)(neng)完全逆轉(zhuan)大勢，但能(neng)(neng)(neng)夠減(jian)緩老(lao)齡(ling)化的過(guo)程。